懒惰


【求生者全员/裘克】THE JOYLAND

😭😭😭😭😭😭😭

善待傻瓜好吗:

食用说明:


我又双叒叕爆字数了,2w+预警。


BGM:you-M.Graveyard


强烈建议配合bgm食用,求生者全员不包括幸运儿,靓仔压轴出场预警,是篇没有主角的文(。)cp大概是我私货的社园律医,全程我流瞎掰。部分地名其实是缅因州的但我懒得改了,最后强烈安利斯蒂芬·金这位作家。设定和部分段落化用自他的《乐园》和《它》。


试着写了一篇温柔的故事,希望森森看得愉快。 @青舟曲 










出售快乐的男孩长成了男人,还有些孩子远没来得及长大。——《乐园》








THE JOYLAND


一切故事开始之前 1984


他的鞋在厚厚的积灰上打滑,眼前的景象和他不合身的正装一起嘲笑着他。他走过八车道宽的主干道,曾经两旁的射击摊和占卜帐篷只留下了两片空地。他继续向前,镜屋门口的全身镜甚至照不出他的模样。他试着伸手触碰,落了满手灰尘,却依然照不出他的影子。




他在空旷的废弃乐园里一刻不停地走,走过观光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卡罗莱纳大转盘,走过钢轨坍塌了长长一截的过山车,走过只剩铁皮空壳的食品铺。他一刻不停地走,直到被熏得焦黑的海浪礼堂出现在道路尽头,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它曾经的盛景,看到鲜花和灯光,听到音乐和喝彩。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它们就消失得和来时一样突然。




他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向里走,在舞台的左侧,它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待在那里等他。准备工作一切顺利,他没让它等太久。




火苗开始蔓延成熊熊大火,他静静地将手里的微笑面具扣在了脸上。








1988


海伦娜·亚当斯走路的样子决不会让人想到她是个盲人,除了那根漂亮的手杖在地面敲敲打打以外。玛尔塔·贝坦菲尔靠在自己租来的福特车旁边暗自感叹,然后向她走过去。拥有一头漂亮的深红色微卷发的女孩只是向她微笑,然后拒绝了她的好意。当她们发动汽车时玛尔塔提议海伦娜可以休息一会儿以缓解转机的劳累,但盲眼女孩耸了耸肩。“我不累,”她说,“但我想也许你愿意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玛尔塔沉着地将福特开上正路,她试着理清自己的思绪,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讲起。于是她决定换个方式。“你来问吧,”她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海伦娜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和玛尔塔一样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阳光逐渐被遮蔽,她们都意识到这一路不会太轻松——如果真的下起了雨,威明顿到天堂湾的路可没那么好走。海伦娜的指尖在盲杖上轻轻敲打,然后开口道:“我是最后一个吗?”




“也许吧。”玛尔塔说。她不太喜欢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于是自己先皱起了眉。“如果我们现在想起的事足够多,那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但保不准——”她没说下去,但其中的意思足够海伦娜领会。海伦娜舔了舔嘴唇,试着从这一团乱麻之中找到一些头绪。“那么我把我自己的一些推论讲给你听,你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我们在1973年相遇,对不对?我们所有人。然后在之后的两年之内,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卡罗莱纳,并且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海伦娜似乎感受到玛尔塔想说什么,于是快速补充上一句。“不是完全记不得了,比如……我还记得天堂湾的全貌,学校、图书馆和电影院。我指的是,有关于我们所有人的记忆,我们相识的过程和后来发生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对,而且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玛尔塔轻声回答。不是那种被遗忘了的模糊回忆,她想,是完全的空白。什么都没有。至少在她接到艾米丽的电话,回到卡罗莱纳之前是这样。




“我猜这和我们离开了卡罗莱纳有关系,因为自从我回到这里,我就开始慢慢想起了一些东西。我想起了你们,还有一些过往的片段。你应该理解,我猜你们现在应该想起了大部分事情。”海伦娜的声音平稳,小动作却有些藏不住的焦灼。她心里有太多疑问,包括许多猜测都需要被证实。玛尔塔看她一眼,有些惊异于这个女孩的敏锐。




“没错,”她把视线放回前路,“都对了,海伦娜。如果艾玛一开始想起的是你,也许整件事的进度都可以比现在快很多。”玛尔塔深吸一口气,顺着海伦娜找到的线索说了下去,“艾玛·伍兹是第一个回到这里的,她在天堂湾待了三个月,然后回忆起了弗雷德·莱利和——”她被海伦娜打断了,这个女孩向她微笑。“不用带着姓,我记得他们。”玛尔塔惊异地看她一眼,但随即想起特雷西的理论解释了这一点。




“好吧,但当时我们还没你这么幸运。”玛尔塔揶揄道,“我刚回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呢。艾玛先回忆起了弗雷德、艾米丽和克利切。艾米丽就是莉迪亚。”她对面露疑惑的海伦娜解释道,“她去纽约之后改了名字,但她告诉我们,在回来之前连她自己都想不起这件事。他们四个认为有什么东西在叫我们回去……回天堂湾。我、库特、奈布和凯文是第二批回来的,当他们试着联系我们的时候,我和奈布在波士顿,凯文和库特已经回到了威明顿。我们没有一个人和其他人有联系,完全是按照直觉在往回走。”玛尔塔微微笑起来,“像我,两年前我从华盛顿出发,漫无目的地旅行了一年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往中南部走。”




“你们的记忆是在回了卡罗莱纳之后才恢复的……?”海伦娜的声音有几丝迟疑,但玛尔塔随即就确认了她的猜测。“我们抵达不久之后,奈布想起了威廉,凯文想起了特雷西。他们很快就来了,然后特雷西提出一个猜测——回到天堂湾的时间越长,能够想起的东西就越多。而且我们的记忆进度似乎是共享的,现在有关于以前的故事几乎都已经被想起来了,所以你才下飞机就记得他们的名字……我当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跟着直觉判断。”玛尔塔想起几个月前的迷惑,那时她已经隐隐约约拥有了一些回忆,却在艾米丽打来电话时依旧无法完全相信。




“那么最后来的就是……瑟维、薇拉和菲欧娜。然后就是我。”海伦娜低语,玛尔塔已经知道了不必惊讶。“是的,小将军。”像是发现了海伦娜的紧张,玛尔塔笑着像是要抚平她的不安。“也许你就是帮我们找出下一步该做什么的人呢。”




海伦娜没有回答,远处开始有低沉的轰隆声响起,玛尔塔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道路前。她暗暗开始加速,希望在下雨之前能够尽快赶完这段路程。








1973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那种窝囊废,每所学校至少有两个,一男一女。他们是别的孩子的出气筒,而这些备受欺凌的小孩总是有一个特征——爸妈吵架了?戴文小姐又不由分说地骂人?考试成绩得了一个D?找那些走廊上不是走而是步伐匆匆的孩子就行了,过去捶他几拳,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而在那年的卡罗莱纳的炎夏,在连接着天堂湾的那座小城镇里,这样的孩子显然比以往多了一些。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瘦瘦高高、戴眼镜的男孩遇上了和他一样住在富人区的女孩。那个名叫弗雷迪·莱利的可怜少年因为板牙、圆框眼镜或者其他的什么原因(例如他很懦弱,又例如他是个有钱的小孩)成为了高年级学生勒索的对象,这也就逼着他不得不在那个气温直逼三十七度的下午绑紧了身上的包带。他走出教室时尽力让自己的步伐轻松又愉快,走廊上开始不显痕迹地加速,最后在拐过教学楼时开始疯狂地奔跑了起来。感谢上帝眷顾,高年级的放学时间要晚一些,让他避免了再一次被追逐的命运。




弗雷迪·莱利讨厌这个,运动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不擅长的东西之一。但他更不愿意被人追着到处乱跑,然后被那些粗壮的手臂抓着肩膀,把他的脸向地面按去;他的书包会被粗鲁地翻开,里面的所有钞票都会被拿走——他的零花钱。欺负懦弱的有钱人家小孩一直是这群混球的拿手好戏。他发现如果他主动把钱拿出来,落在身上的拳头就会少很多……但这不代表他愿意为了少挨揍就乖乖给那群下区的家伙送钱。




他拼命地跑,一直跑到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了,身上的衬衫几乎被汗水弄得湿透,一排整齐美丽的白色房子才在他的视线中出现。弗雷迪在距离家门两个街区的杂货店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再三犹豫之后他决定进去买一瓶冰淇淋汽水来应对在卡罗莱纳夏天高温之下奔跑带来的酷热。——如果这会儿他选择往前走,那么也许这整个故事都根本不会发生了。但他依然和任何一个同龄孩子一样跨进了那家杂货店,像是在同一个瞬间写下了后来的一切故事的开头。




弗雷迪在货架之间选好自己想要的口味,却在转身的一瞬被吓得心脏几乎停跳。是他们!他立刻躲回货架之后,祈祷着那群大孩子们没有看见他。但等他慢慢冷静下来,才开始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那群混蛋很少追到富人区附近,他们那一套对有钱人来说不管用。弗雷迪犹豫着探出头来,然后听到了一声女孩的尖叫。他向外看去。




他认识那个女孩。




弗雷迪觉得一切都变慢了,就像是电影里放的慢镜头。他看见杂货店的老板皱着眉向外望去,指间汽水瓶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手指窜上身体。他打了一个寒颤,不知道那一瞬间下了什么决心(或者说发了什么疯)。他冲了出去。女孩还在尖叫,为首的大个子忙着翻她的书包,没有注意到另一个被欺负了五六年的家伙第一次气势汹汹地抓着一瓶冰淇淋汽水向他走来。当他注意到这一点,奶油和汽水已经伴随着撞击的巨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稀里哗啦地滚落出来,最后和血一起湿淋淋地挂在他的头上。弗雷迪的手颤抖着,他用力抢过女孩的书包,在那家伙涨红的愤怒脸庞扭曲起来、他的几个傻瓜跟班们回过神来之前——他抓起女孩的手,开始逃跑。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这个故事的后续是他发现女孩和他都住在一条街上,几乎算得上是邻居;他们喜欢同口味的汽水冰淇淋和同类型的电影,对大部分事情的看法相同;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有钱人家的懦弱小孩。莉迪亚·琼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弗雷迪手足无措了好久,最后才叹一口气回答这是他第一次反抗。他本来以为她会用嘲弄的眼神看她,没想到这个披肩红发的姑娘只是淡淡地微笑,说非常荣幸他第一次反抗是为了保护她。




也许如此。但如果没有遇到克利切·皮尔森和艾玛·伍兹,也许这会成为他十七岁搬离卡罗莱纳之前唯一一次反抗。










1988


她们终于在夜幕低垂之时抵达了艾玛·伍兹的海滨别墅。海伦娜一路上都在试着把自己拥有的信息编织起来,从中分析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后却还是依然毫无头绪。玛尔塔在下车之后依然伸过手想帮助她,她也还是微笑着谢绝。




但总有一种违和感在她心头盘踞,直到艾玛将她领进为她准备好的房间也未曾消逝。海伦娜一人独立于黑暗之中,她倚在窗边听着海潮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自己迫切需要和别人交流她的猜测。海伦娜从来不觉得能够把十四个已经完全陌生的人全都召回同一个地方的力量是普通的,她为此感到恐惧、惊惶……和深深的着迷。她并没有告诉玛尔塔她其实提前了三天回到威明顿,为的就是那份卡罗莱纳与记忆的推测。事实证明,她是对的——这三天之内汹涌而来的回忆多到让她感觉不真实,也进一步让她对这份力量感到惊异。




什么样的力量,或者人——能够把他们关于彼此的记忆全都消除?为什么他们的回忆像是都被封存在了这个小镇?还有那个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为什么要让他们都回来?以及为什么他们都那么愿意回来,明明连理由都不曾给出?海伦娜越是深入思考这些问题就越是感到害怕,但这份害怕并不足以熄灭她同时燃起的一份兴奋……她很少有这样细细思考一件事的机会,这件事情本身的挑战性也让她无比投入。




海伦娜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味着下一步的开始,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该做什么。尽管人(大概)已经到齐,不安和骚动却开始在别墅里蔓延。在海伦娜抵达之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努力回忆,帮助彼此想起更多的故事,然后把那些还流落在外的朋友叫回天堂湾,但如今他们依然还有很多东西尚未回忆起来,只能在等待中继续消磨彼此的耐心。




但事情不会总是那么糟,毕竟与回忆一同回来的还有朋友之间的信任和关爱。这间别墅从来不曾少过笑声,特别是凯文·阿尤索不顾库特·弗兰克的大声抗议把他们在威明顿的树林里重遇的过程讲述给每一位女士听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捧腹大笑——当然,除了库特。他伸出手对凯文比了个中指,好像那个在树林里闲逛却陷进了沼泽,最后被凯文用绳索套牛一样套出来了的家伙不是他一样。牛仔弹了弹他的帽檐,坏笑着回了库特一句德州方言。




又比如说艾玛·伍兹小姐也许是第十四次拒绝克利切·皮尔森和她同去图书馆的请求,艾米丽一边叹气一边接过弗雷德递给她的酒。她看着海滩上独自走着的克利切撇了撇嘴。




弗雷德和她对视一眼:“他那时就经常保护她。”




“你说他那时就爱上她了?”艾米丽问,“他那个时候才十三岁!而且他一直对艾玛很凶。”她的语气没什么说服力,也许她自己也意识到了。




“我不是说他那时候就爱她了,至少不是那种爱。”弗雷德也低头去看克利切快走出他们视线的身影,“但谁能保证他没想过什么‘长大以后要娶伍兹小姐’之类的话?而且拜托,艾玛什么时候怕过他?他那个时候什么好东西都想送给艾玛,记得吗?那些蓟花,还有彩球——”他面带疑惑而恼怒地停了下来,“我又记不清了。”




“我不觉得艾玛真的不喜欢他。”那天一直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菲欧娜·吉尔曼突然开了口,“等他们生了孩子,我会用那个小鬼去换一辆雪佛兰的。”




“菲欧娜,不好笑——”艾米丽假装恼火地说,而菲欧娜站起了身,她的吉卜赛人打扮和沉甸甸的金色耳环都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占卜女巫,但没人打算提出这一点。菲欧娜冲她狡黠地笑了笑,转身回自己的房间了。这很难得,因为她自从回到天堂湾就十分焦虑,声称她的预视力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当然,也没几个人相信菲欧娜真的拥有这种能力,毕竟她从小就对神秘主义很感兴趣。




等到她离开,艾米丽语气漫不经心地突然问道:“那你呢?——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娶什么女孩之类的。”




弗雷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领会她的意思。他晃着那杯酒看向窗外的潮汐,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决定回答谎话。“没有。”他说。




海伦娜很快发现特雷西是一个极为优秀的伙伴,在这场几乎没几个人用心对待这场探险(她的确这么觉得,面对并探索这一切未知难道不就是探险吗?)的情况下,特雷西敏锐的逻辑捕捉力和对不同信息的联系能力都和她不相上下,让海伦娜很方便去探寻那几个问题的答案。还有两个人引起了海伦娜的注意:菲欧娜·吉尔曼和薇拉·奈尔。




菲欧娜真的非常不安。海伦娜能够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发自内心的焦灼:“我在这里听不到神的声音,”她说,“我也什么都看不到。我的眼睛被蒙住了,就像被夺走了视力——噢。抱歉,海伦娜。”




“没事,”她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能力?”




“十七岁?我猜更早一点。”菲欧娜回答,金色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发出轻响。“反正在我离开卡罗莱纳之后。”




和薇拉的谈话也许更有用一些。这位大名鼎鼎的调香师焦虑的原因是她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走上这条路。




“我记得当时一定是有什么事让我觉得我可以去做这个职业。”薇拉死死地咬着嘴唇,“气味,气味,该死的——对不起,亲爱的——我肯定遇到了什么和气味有关的事,我还记得。那些味道让我感受到了情绪……和其他的东西。反正绝对不会是莉蒂的药箱。”说到药箱的时候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对味道的极度敏感让她根本不愿意走近艾米丽,这让纽约明星医生非常恼火——不过事实上她们关系其实挺不错。




海伦娜试着将重新收集起的信息与特雷西交换,然后意料之中地发现她们有一些推测大体相同。特雷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她从图书馆搜集的报纸念给海伦娜听,每读一个字都像是为她们的推测敲下了一根钉子。




但她们都知道,距离真正得出结论还远。










1973


遇到克利切·皮尔森的过程非常戏剧化。弗雷德和莉迪亚正在一边向海滩走,一边漫无目的地聊着他们的数学成绩。也许那年的坏孩子们都铁了心要让这个小团体建立起来,在弗雷德说出他将来可能去学法律之时,莉迪亚已经听到了那些声音,机警地拉着他的手跑到了路旁的一排棕榈树后。




咒骂和追逐的声音几乎贴着他们冲了过来。两个孩子惊恐地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向他们跑来,却在半途又被一个拳头砸得倒在了地上。那家伙像是认命了一样紧紧地缩起了身体,嘴里却依然在不依不饶地破口大骂。那广阔的词汇量让他们着实吃了一惊——弗雷德和莉迪亚一样,是那种表达最深刻的厌恶时也只会说一句“你就像一只蟑螂”的孩子。他们惊奇地听着那些新奇的骂人词汇,直到莉迪亚先回过神来。




“我们能去帮他吗?”她犹豫着问道。这句话刚出口,准备拉着她离开的弗雷德僵硬在了原地。他伸出半个脑袋去看,正好看见了为首的家伙在那个小孩身上落下了最后一拳,然后带着一群同样鼻青脸肿的跟班离开了。他发现那并不是追逐他们的高年级学生,而是和他们同级的一个傻瓜——那个被打的也多半是个低年级。莉迪亚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懊恼地看着弗雷德:“我们应该出去帮他的!”




“现在也不晚啊,女士。”他说。弗雷德在心里盘算着这小子在寡不敌众之前究竟送了那些小混蛋多少拳头,难得地,他觉得他有点欣赏这个一看就是下区来的家伙。




“我们送他去医院吗?”莉迪亚担忧地问,可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开始哼哼唧唧,直到莉迪亚扶他坐在了路边,他吐掉嘴里的血之后才说出话来:“不去,没、没钱。”




克利切·皮尔森八岁时因为角膜炎感染而留下了异色虹膜的后遗症,此刻那双一棕一蓝的眼睛正充满敌意地在莉迪亚和弗雷德之间来回打转。弗雷德深刻地被他毫不掩饰的轻蔑眼神激怒了:“老兄,我们是在帮你!别那么不知好歹。”




“你们在、在那排树、树后面,克、克利切看到了。”克利切丝毫不退让,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你们本来、来可以出、出来阻止,却只是躲在、在那里——”




“是啊!”弗雷德翻着白眼学克利切结巴的样子,“就好像我们有、有、有义务帮、帮你似的!”他一脸的嫌恶,“莉蒂,我们走。”




“麻烦你们都成熟一点,”莉迪亚坚决地说,“弗雷迪,你去药店买个急救箱。”




“什么?”弗雷德惊讶地瞪大双眼,“你还不如直接送他去医院!”




“少废话,弗雷迪。”莉迪亚日后的威严在此刻初现端倪,她不由分说地把书包扔给他。“钱从里面找。”




弗雷德在她凌厉的眼神压制下放弃了争辩,只是走的时候还在低声嘀咕“这不是钱的问题”。等莉迪亚确认他已经走远,才重新拿出了她的温柔眼神面对面前那个一身血的小鬼。“你不想去医院,应该不只是没钱吧?”她的眼神在他鼓起的口袋上打一个转,莉迪亚的父亲曾经教过她怎么辨认这样的人,这个小鬼根本就是把他是个贼这几个字写在了脑门上。“那些是他的东西吧?”她指着他的口袋问道。




克利切·皮尔森震动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而他的回答也让莉迪亚感到一阵茫然。“他、他抢来的。”他从口袋里拿出许多玻璃弹珠、三盘旧磁带和一个缠线板。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克利切得意地回答道,“但他还、还不知道。克利切明、明天会、会把它们还回、回去。”




“那他们为什么要追你?”莉迪亚惊讶地问道。但很快她就后悔了。克利切低下了头,半天之后才回答道:“他、他们喜、喜欢。”




莉迪亚由衷地感到一阵难过。是啊,他们喜欢。就像那些该死的高年级喜欢追她和弗雷德一样。没有理由,你甚至没有惹过他们。




但这个天使一样的女孩子很快就从自己的难过里挣脱了出来。她看到弗雷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于是她对克利切露出了一个微笑。“我觉得你骨头没有断,应该都是皮外伤。”她说,“我和弗雷迪本来打算去海边,等我替你包扎好,也许你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




“他就是一个自私、粗鲁的混蛋!”弗雷德第五次这样愤愤不平地说道,莉迪亚再次叹了口气。克利切·皮尔森显然是个绝妙的玩伴,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会加入他们,然后带着他们跑遍整个城镇。他甚至会带着他们爬上钢铁厂的烟囱,嘻嘻哈哈地在上面走路。但大部分时间里,他依旧摆出一副轻蔑的样子,好像莉迪亚和弗雷德住在富人区招惹他了似的。莉迪亚真的不愿意告诉他,按理来说应该是他们俩看不起他才对。




但也许真的有什么力量在促使他们越来越紧密,直到最后无法分割。在牧场路到阿拉丁影院的转角处,刚刚奚落了他们一顿然后跑掉的克利切正在和两个和他同级的男孩大打出手,莉迪亚和弗雷德远远听到熟悉的骂声和女孩微弱的哭泣声,他们对视一眼,立刻向那个方向赶去。




克利切逐渐感到吃力,他狡猾的躲闪和老练的攻击还足够对付这两个傻蛋一段时间,但身旁持续的微弱哭声却让他无比心烦。他想冲她大吼快走啊!像你上次一样逃跑啊,快走啊小姑娘!但他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是因为分神被狠狠砸了一拳在嘴上。他只能在心里大吼,他妈的快跑啊!!




“住手!”他身后传来一声大喊,那烦扰他的哭声也随之消失了。克利切趁着那两个男孩分神的机会赏了他们一人一拳,他听出莱利的声音了,但他的确不觉得莱利此刻能派上什么用场。但克利切依旧抑制不住好奇心回头看了看,然后他愣在了原地。




两个小坏蛋看着他开始哈哈大笑:“去你妈的,娘娘腔!”




克利切听出他们并不像他们说的话那样有底气,莱利的表情不是他见过最具有威胁性的,却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文质彬彬的富人区男孩身上的。可他的表情真的就是那么执着又疯狂,像是他们再挑衅他一次,就会被迫付出应有的代价一样。莱利向前跨了一步,扯松了那条让他备受欺侮的领带,语气偏执又咬牙切齿:“有胆子就过来,你们两个混球。”他说,“我他妈的就用这条娘娘腔领带勒死你们!”




那两个男孩真切地开始胆寒,这个高个子身上散发出的威慑气息太强大,他看起来根本就是个疯子。尽管他们都没有招惹过他,但那份真真切切的愤怒却像针一样扎在他们身上。招惹这样一个高年级疯子一点都不划算;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愤愤地把手里克利切的衣领往地上一丢,随即溜出了他们的视线。




克利切一直保持着惊讶到凝固的姿势,直到他们跑远,他才缓缓地对着依旧凶神恶煞的莱利吹了一声口哨。




弗雷德的腿开始打颤,然后半分钟前还气势汹汹的他突然坐到了地上。




直到他们四个人都坐在了紫竹林旁,弗雷德仍然还是抖得像个疯子。莉迪亚为克利切轻柔地处理着那些外伤,克利切不解地耸了耸肩。“我不、不理解,”他说,“你、你做得很好、好啊。”




弗雷德抬起颤抖着的双手抱住了脑袋,他微弱的声音从手臂之下传来。“我把那两个小混蛋当成了他们。”他说,“我把他们当成了那群该死的高年级……我冲出去了。我冲出去了……我反抗了。”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莫名其妙地令人心酸,“该死的,我好希望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也能这样反抗。”




他可能哭了,也可能没有。克利切发现莉迪亚停止了动作,他才想起这个正在往红发蓝眼的标准美人方向发展的女孩也是被欺负的对象。莉迪亚把手轻轻放在了弗雷德的手臂之上,她看起来那么漂亮,又脆弱得让人那么难过。




克利切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他眨了眨眼,最后才说道:“至少你、你那几句脏、脏话骂的挺不错、错的。跟我学、学的?”




弗雷德沉默了好久,久到克利切开始担心自己开了个失败的玩笑,他才从自己的胳膊肘里抬起头来笑了。“闭嘴,你这只猴子。”




他们四个都笑了。




然后克利切才想起来他该骂一顿那个小孩,转头张嘴的瞬间就败在了艾玛·伍兹清澈的绿色眼睛里。好吧,他想,他有一肚子牢骚说不出来,用连环脏话(他只有骂脏话的时候不会结巴)问候一个被自己救过两次的十岁女孩子好像也不太合适,再说一定会被莉迪亚在伤口附近凶残至极地又掐又戳。于是他翻了个白眼,然后问她:“你为、为什么不跑?”




艾玛·伍兹的眼睛清清亮亮,闪动着的都是天真的担忧。“我怕我走掉之后,你会被打死。”




克利切莞尔,但随即一想却发现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救过她两次,第一次她立刻逃跑了,而他被打折了两根肋骨。“你知道?”他惊讶地问艾玛,她向他点点头。




“但你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弗雷德说,“你应该去寻求帮助。”




“没有用的,弗雷迪。”莉迪亚的神情严肃却并不悲哀,“除非他们跑到我们的地盘,或者我们反抗。”的确,这四个孩子都不是没有试过向外界求援,然而等到次数多了,他们开始习惯孤立无援的感觉。




“或者我、我们聚在、在一起。”克利切替她把话说完,他环顾四周,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幽默感包围了他,他们四个都是怪胎、异类、不受欢迎的孤独小孩;好像注定他们就应该在一起。被他救下的那个女孩也是这类人:镇上也许有一半的人知道艾玛·伍兹,百分之八十把她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为她出走的母亲和日渐消沉的父亲。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很久。对于弗雷德和莉迪亚,是否要接受克利切地粗鲁和无礼还是个问题,而对于他们三个,艾玛不过是一个刚刚认识的小孩。但他们都没有在彼此的眼里看到异议。弗雷德向后倒去,躺在了厚厚的叶子上:“妈的,反正不会比被那些屎蛋追更糟糕了。”




“说话小心点,四眼。”克利切说。弗雷德怒冲冲地翻身坐起来,却发现克利切的神情没有一点恶意。于是他恶狠狠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他们互相瞪了很久,可能是莉迪亚先笑了,也有可能是艾玛。你知道,在两个女孩子笑了起来的时候,绷住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很难的。








1988


尽管她对自己的推论已经很有信心,但在十三人面前发言还是让海伦娜有一点紧张——特别是接下来要说的话题涉及到他们自己都不愿意提及的过去。




“第一个发现,是我们都很成功。”她舔舔干燥的嘴唇,说出这句看似毫无意义的话。“莉蒂和弗雷迪住在汉普顿,对不对?艾玛是全美国最年轻的获得工会主席首肯的园艺师,克利切是洛杉矶时报都会夸奖的慈善家。”真正的慈善家,她想道,为了那些残疾的孩子们提供收容和帮助,为了他们到处奔走,就像他小时候做的一样。




“玛尔塔告诉我她和库特、凯文和奈布一起回来,我觉得这很有趣。因为你们四个都是军人,至少曾经是,尽管凯文回到德州开了马场、库特选择去环游世界,而现在奈布退役,只剩下玛尔塔还在服役。当然,这不能代表什么……但我想至少是一个有趣的巧合。奈布和玛尔塔都是相当优秀的军官,凯文的马场经营得很成功,库特的名字大概已经在全世界都赫赫有名了。”




“特雷西是天才机械师,威廉是极少有的天赋型四分卫,对吗?”海伦娜淡淡一笑,“到这个年龄还能够成为一支球队的灵魂,威廉真的非常厉害。”




“菲欧娜自己的宗教已经开始在一部分精英之中流传,而且她命运女神的名号也传播得非常广。”




“不要提了,”菲欧娜插嘴道,“这个名字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游乐园里的占卜摊主。”这句话引起海伦娜的微笑。




“薇拉用自己的名字命名过一款香水,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室友为了买那瓶香水而疯狂的模样。”被点名的薇拉不情愿地偏过头去,像是成功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一样。其实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只是他们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这些事在海伦娜口中说出来无比自然,却听上去又那么别扭。




“更不要说瑟维了。”她揶揄的语气引起了所有人的低笑。的确,十四个人之中最有名的可能还是这个当代最伟大的魔术师。瑟维挑了挑眉,在克利切拍他的肩时夸张地做了一个鞠躬动作。




好了,我希望你们现在能多笑一会儿,因为我已经知道那些你们都不愿意去触碰的事了。海伦娜想道。我甚至还要把它们讲出来,像是翻出一具具依旧鲜血淋漓的尸体……这个比喻很糟糕,但那些事也的确和尸体有关。你们可能会恨我,或者愤怒,或者恐惧……但我相信我这么做是对的。她停顿了很久,试着为自己做好准备。




“第二件事……怎么说,让我先找一个切入点吧。”海伦娜慢慢地说,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特雷西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像是在询问她是否要这么做。就这么做吧。海伦娜在心里回答,就算做错,也已经来不及了。




“艾玛,”她问,“你曾经的名字,是不是丽莎·贝克?”




海伦娜深知自己的话会成为引爆席面的炸弹,而且只针对特定的人。果然,和她预想得一模一样——弗雷德猛地站了起来。




“丽莎·贝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里奥·贝克的女儿丽莎·贝克?”




“我……是的。”艾玛被弗雷德声音中的激动吓到,不知所措地答道。“我当时还……很小,母亲离开之后,我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但我的确曾经是丽莎·贝克。”她疑问的眼神投向弗雷德,“我父亲怎么了?”




“你父亲怎么了?”弗雷德瞪着艾玛的样子显得有些狂躁,“你的父亲不是四年前——”他紧急地停了下来,可艾玛的眼神已经从恐惧慢慢变成了狐疑。“我父亲四年前去世了。”她缓慢而有节奏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弗雷德沉默了很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将自己摔回了椅子里,手背挡住了眼睛。“艾玛,我是他的律师。那个最后害了他的案子,我是律师。”




海伦娜突然有些于心不忍。其他人还在面面相觑,但她却知道一切。四年前军工厂厂长里奥·贝克与一个撕毁订单的军火贩子打官司,原本里奥在弗雷德的帮助之下大获全胜,可最后却被雇来寻仇的杀手杀死在了某条黑暗的小巷里。弗雷德一定听说过他雇主的女儿的名字,可他从来不知道丽莎·贝克也是艾玛·伍兹……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可能当时就回想起艾玛。海伦娜知道弗雷德一直把这件事当做他的噩梦,他甚至认为里奥的死是他的错。




弗雷德看着艾玛的表情从不敢置信逐渐转变成深厚的悲伤,他一直以来的噩梦在他的眼前上演。艾玛匆匆拿起了她的草帽,低声抱歉着离开。弗雷德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之后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




海伦娜的手指死死嵌进她的盲杖,作为她唯一的支撑。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足以摧毁这里坐着的人——几分钟前的事就是例子。此刻海伦娜在下定决心之后又一次扪心自问,这些事情究竟需不需要被一件一件地说出来?她知道那个漂亮的明星医生四年前出过一次极大的医疗意外,知道伟大的魔术师的老师死因模糊又奇怪,她知道空军女上尉的爱人死于违规的雾天坠机,知道被四分卫撞倒的球员最后因为骨折引发了先天疾病而在医院死去;她知道的事太多,每一件都足以摧毁这里坐着的人。她还是低估了这些黑暗过去的力量。




她决定一件事都不再说了。海伦娜告诉自己,也许她选择把军工厂的事第一个说出来,其实是为了解开艾玛和弗雷德心中的一些死结。




她抿了抿嘴,强迫自己开口说道:“我想说的是,我们在四年之前,都被牵扯进了一些事故。简而言之,我们都和命案发生了联系,尽管也许我们只是无意间导致了事情的发生。”她艰难地回想着四年前的恐惧,然后摇了摇头。“从那些事情开始之后,我们的事业就开始走下坡路,我们的生活开始出现很多以前从来没有的问题。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被召唤回卡罗莱纳。”




“这代表着什么?”克利切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糅杂着坚定和疯狂。“我们应该做什么?”




“找出四年前发生了什么。”海伦娜同样坚定地面朝克利切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出是什么把我们带了回来,找出一切谜团的答案。”










1973


玛尔塔抓着树枝,向上一跳就轻轻松松地翻上了枝头。奈布依旧站在地面上,他仰头望着玛尔塔轻盈的动作,眉头狐疑地一皱。她穿着一条五分裤,小腿在他脸颊附近晃荡,他一眼就看出又多了几条新的伤疤。玛尔塔低着头向他挑眉,像是在嘲笑他。“你怎么了?”她问,“上来啊。”




他伸手抓住玛尔塔的脚踝,力道重得刚好让她明白他不高兴。“怎么回事?”他问,“他们又打你了?”




“呸!”玛尔塔像是被他侮辱了一样晃着腿,把左脚从奈布的手里解救出来。“什么人抓得到我?”她语气很肯定,眼神却左顾右盼,奈布一眼就能看出她又在撒谎。他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在树下摆出不耐烦的神情。玛尔塔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像要一脚踢在他脸上,但最后她向前倾身跳了下来,丝毫不淑女地向他做了个鬼脸。“你怎么不问我打趴了多少个大家伙?”




“我才不问,反正待会儿威廉会告诉我的。”奈布伸手拽了拽玛尔塔的棕色辫梢,“鳄鱼二号,你居然被他们打到了,真的逊毙了。”




“这不公平,鳄鱼一号。”玛尔塔甩甩头发,那缕棕色卷发从他手里溜走又飘回了他脸颊旁。“这个游戏为什么是比不要被打到,而不是比打倒他们多少人?”




“因为这是我定的规矩!”奈布说。因为得让你有个理由快跑,傻瓜,在你摸出口袋里的石头、把所有人都打趴下之前,你就会被他们一拳打得倒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的鳄鱼二号玛尔塔真的逊到爆炸,比三号威廉在球场上摔得狗吃屎还逊。




“嘿,伙计!”威廉的声音隔着两个教学楼都能听清,他站在远处向他们用力挥手:“过来!克利切带了别人来!”




新奇。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四个人一起玩,赛跑、爬树、翻墙、用玛尔塔的弹弓练习用石头揍人,跑得最快的是威廉,最会用弹弓的是玛尔塔,但奈布和克利切也一点都不赖。他们四个都是好动得要死的小孩,像是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很少有其他人能够跟上他们的步伐。玛尔塔一直喜欢和他们一起奔跑,像是能够跑赢一切,把所有的烦恼甩在身后,把那些冷漠的成年人和看他们不顺眼的大孩子们甩在身后。他们在一起,似乎就能够跑赢魔鬼。




于是她带着不信任和不欢迎的眼神和奈布一起走过去,却在白沙街的街角瞬间推翻了方才的想法。克利切带来的孩子有两个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人,另外一个把她美丽羞怯的绿眼睛藏在草帽之下。他们绝对不会是和她一起疯跑的家伙,可他们站在树荫下的样子却别扭得那么可爱……玛尔塔才想起来威廉才是他们当中最固执的一个家伙,可连他都接受得如此自然。她觉得血液逐渐涌上她的脸颊,像是要在七月的末尾让她变成一束自己燃烧起来的火焰。




克利切结结巴巴地大声念出他们彼此的名字,他们眼神里的不信任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坚冰,在三十四度的湿热空气里塌下去变成流水。




太奇怪了。奇怪。这份信任出现得没有任何理由,甚至连话都还没来得及讲。她用探寻的眼光望向奈布,发现他的内心和她的一样震动。她无声地询问,然后他用眼神疑惑却坚定地回答。玛尔塔还是很茫然,但好像这件事就该这样发展,顺理成章。




后来她才知道,当所有人都到齐的那个时候,他们才真正地跑赢了魔鬼。












1988


菲欧娜的尖叫声极其压抑,只吵醒了她房间附近的奈布和薇拉。当薇拉撞开房门打开灯时,她看见菲欧娜浑身颤抖着坐在床角,用被子捂紧了嘴。她看上去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奈布停在门口担忧地张望,薇拉快步走过去把脆弱至极的菲欧娜抱紧。她感觉到这个平常一副神叨叨样子的女人此刻真的在她怀里抖得像疯了一样,菲欧娜深色的眼睛死死地睁大,站在门口的奈布有几眼甚至觉得她的眼睛就占据了半张脸,有些吓人。




“没事了,菲欧娜。”薇拉笨拙地尝试着安抚她,伸手在菲欧娜的背上轻拍,“我们在……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自称拥有预视力的祭司都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薇拉怀中恐惧地颤抖,直到奈布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应该离开,她沙哑含混的声音才慢慢响起。“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奈布一愣。他直觉菲欧娜的预视力突然恢复不会是什么好事。




“亡灵。”菲欧娜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声音颤抖,像是随时都会哭泣。“离我们不远。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它的阴影之中。我不知道……还有血。很多很多血,两具烧焦的尸体。”




“是那个亡灵的尸体?”薇拉试着从菲欧娜破碎混乱的逻辑里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可菲欧娜用力地摇摇头,抬头用那双病态的大眼睛盯着薇拉。“……三个。两具尸体……一个亡魂。”她哀号一声,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直到薇拉手忙脚乱地再次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菲欧娜才慢慢地镇定下来。




“我很抱歉。”她擦去了眼泪,用恢复正常的双眼看着奈布和薇拉。“我以前不是没有看到过亡灵,但这一次……”她抿抿嘴,试着找到对应的词语,“太……过头了。我其实不是被吓到了,当我看到那些场景……那个魂灵,我更多感受到的是悲伤。很深重,多到我都开始一起绝望。”




确认菲欧娜平静下来后薇拉和奈布离开了她的房间,在走廊上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菲欧娜预视力恢复与特雷西和威廉的搜寻有关。第二天早餐时弗雷德和艾玛之间异常客气,但他们都知道解决问题需要时间——再说那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特雷西和威廉把四年前的大事件一件一件地念给大家听,但大多都是看起来显然无关的事。




如果菲欧娜没有做那个梦,他们三个会在听到那件事的时候认为它同样不可能与他们有联系。“1984年,九月。”特雷西说,“卡罗莱纳乐园遭到第二次焚毁。”




“乐园?”奈布发现不止他们三个对这件事有了反应,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瑟维突然坐了起来,神情和昨晚的菲欧娜有一点相似。“那是什么地方?”




威廉从一大堆剪报里艰难地刨出了他想要的那张纸:“北卡罗莱纳的一个中等规模游乐场,1947年开张,于1979年倒闭,呃……”他突然停了下来,眨眨眼说了一句我靠。特雷西向他投去疑问的眼神,威廉吸了一口气。“伙计们,那个乐园距离天堂湾最多三英里。”




薇拉看到菲欧娜脸上又出现了昨晚的那种表情,不过没那么夸张。奈布祈祷着她不要再次被恐惧席卷,但菲欧娜只是脸色苍白地把昨晚的梦慢慢地讲述了出来。没有人质疑她的梦,所有人都用严肃又震惊的眼神看着菲欧娜。




“好吧,让我们对这件事多一点关注。”凯文用他让人根本听不懂的德州方言说道,然后所有男人一致叫他好好说话。牛仔不服气地瞪大了眼,气急败坏地换回了正常英文。“你们凭什么说我没有好好讲话?”




所有男人面面相觑,最后库特代表他们说道:“我们就是知道。”




所有女士们都开始窃笑,直到她们再也受不了男人们窘迫又好奇的眼神。“哦,我想我们还记得。”玛尔塔笑着说,“以前凯文会用德州方言骂人……只骂男生,你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在夸你们。”




“这么看起来,有人要倒大霉了!”威廉的语气从轻慢逐渐开始加强,所有男人的眼神随着他声音的加速移到了凯文身上。牛仔一惊,连忙跳了起来准备夺门而出,却被坐在门口的克利切抓住了系在腰带上的绳子。




在那群男人嘻嘻哈哈地打成一团时,女孩们的微笑却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担忧。特雷西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图书馆把有关乐园的一切都找了回来,摊在菲欧娜、瑟维、奈布和薇拉面前。她从上午他们的反应直觉推测他们四个对这件事更加敏感。




“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菲欧娜的梦和乐园有关了。”特雷西指着某张年代久远的剪报,“乐园在1977年发生了一起纵火案,海浪礼堂的常驻表演家——就是马戏团演员,一位小丑演员和一位驯兽师死亡。法庭认为另一位小丑演员应该为这起案件负责,但由于证据不足,最后判决监禁十年,减刑三年。”她的手指伸向另一张新一些的报纸,“1984年那位演员出狱,然后他回到了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选择在曾经那两人死去的地方结束生命。”




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在安静地接受着最后一部分过去的回归。薇拉突然在一瞬间回忆起了她选择做一个调香师的初衷。那些香气似乎时隔十五年再次回到了她的面前,那些……和她所追求的高雅没有半点联系,却温暖无比的香气,是芥末热狗、胶皮气球、花生和冰淇淋的甜美气息。薇拉天生对各种气味敏感得不得了,她想不起来完整的故事,却记得她站在那个缤纷绚丽的乐园之中,在那些温暖的气息之中差点哭泣。




“我们应该去一趟那里。”薇拉缓缓环顾四周,像是想看看谁会出来反驳她。“有人反对吗?”




他们四个没有。当他们晚上提出这个建议,剩下的九个也没有。










1973


十四个孩子聚在海边露营,本来告诉天堂湾的任何一个大人,他们都会露出惊讶的眼神,然后带着成年人特有的那种笃定笑容告诉你这根本不可能。在天堂湾,五个孩子一般是小团体的上限,任何一个对这个外表漂亮内里却无比冷漠的小镇有着足够了解的成年人都会这样说,包括那几个孩子的父母。




他们选在海滩旁一个地势较高、沙子细软的地方支起帐篷,地点是库特选的,他在沙滩上磨叽了好久,手里的书都快被翻烂了,最后才在落日碰到海水的边缘之时敲定了地点。海滨的落日景象非常美丽,海水被阳光晕染出淡金、玫瑰粉和西柚红,每一种变幻的颜色艾玛都能列举出对应的花朵。克利切为了一片不知道该搭在哪里的帆布满头大汗时,艾玛就在他身边笑。“皮尔森先生,我以后会在这里建一片花园。”她笑起来时眼里的流光比海面还要美丽,克利切看了她很久,才低低地回了一句“当然,伍兹小姐。”艾玛惊喜地转头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没有结巴。




女孩子拥有在海滩上漫步的权利,但男孩们要做的是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撑起四个帐篷。最后四个歪歪扭扭的蘑菇状帐篷围出了一片小小的空地,足够他们十四个人紧紧地挤坐在一起。当最后一丝太阳的上缘在海平面上消失,天边只余下蓝紫色的光芒,克利切带来了他的手电筒,凯文用木棍和绳子把它吊了起来,特雷西再把彩球们放到合适的位置,整个海滩上就填满了五彩缤纷的温暖光线。




卡罗莱纳的夏日夜晚比白天多了一丝凉风,这群孩子抱着膝盖围坐成一圈,彼此交换着试探的眼神。最后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弗雷德的身上,他被看得有些窘迫,但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是这群小孩的老大,他有这个责任。于是等玛尔塔体贴地为海伦娜披上柔软的薄毯,他清了清嗓子。




“我们都应该知道我们聚集在一起的原因。”他压低嗓音说,像是在讲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至少你们都应该猜到了一些。我和莉蒂找你们每一个人都聊过天,大家都同意来这里开这个会。”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庄严起来,“我们应该做一次自我介绍。”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脸上,于是他点了点头。“这是入伙仪式。”




十五岁的瘦高少年深吸一口气,手指深深陷进细软的白沙。“我先来。弗雷德·莱利,零花钱很多,懦弱得不像个男人,戴圆框眼镜还长着板牙……我猜这么多应该够了。”他紧紧咬着嘴唇,抬起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十三个伙伴。他们每一个都很严肃,没有要笑的意思。




“莉迪亚·琼斯。”坐在他左手边的女孩轻声说道,“我们都知道弗雷迪说的话没那么可信,毕竟他救过我,救过克利切。我猜我的原因和弗雷迪差不多,有钱,而且胆小。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原因了,除非还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她脸色苍白,但笑容并不勉强。




“克利切·皮……尔森,结巴,小、小偷。”克利切简单地用词语来回答,舌头开始打结时他恼怒地握紧拳头,然后艾玛轻轻把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他诧异地看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沉默一会儿后再度开口。“贫穷,打架。”




“艾玛·伍兹。”她的声音头一次听起来没那么活泼轻快,却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我的妈妈在三年前离开了我,父亲变得非常消沉。我是个怪孩子。”




安静的骚动开始蔓延,弗雷德完全明白还没开口的家伙们想要说什么:你并不懦弱呀;你是我们的带领者;可你再也没有偷过东西对不对?你打架也只是为了帮助孤儿院的那些孩子;我们都不觉得你是个怪小孩。但弗雷德明白这个简单却严肃的仪式不能这样被打断,于是他尝试着用眼神去安抚他们,直到那些无声的异议都逐渐平息了下去。




“玛尔塔·贝坦菲尔。”玛尔塔的手指不安地抚摸着结实的弹弓,“我想参军,我跑得比他们快,而且会用弹弓打得他们头破血流。”她想了半天,然后犹豫着加上了一句:“对于那些女生而言……我和她们不一样。很不一样。”




“奈布·萨贝达,如你所见是个廓尔喀人。”奈布的理由算是最简单的一个了,种族歧视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消失。他可能觉得理由太少了,歪着头想了好久,然后咧嘴笑了笑。“可能还因为我有一把折刀吧。”




“威廉·艾利斯,有一半是因为我该死的姓氏,另外一半是我几乎干不好除了打球以外的事。”威廉大声说道,弗雷德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再一次看见了同伴们眼里的不认同。别说,他默默祈求,至少现在先别说。等我们结束这个仪式,有的是时间把这一切都反驳回去。他不安地等待着,但没有人出来插嘴。




特雷西的声音低如蚊蚋。“特雷西……列兹尼克。”她咬了咬下唇,“两年前我的父亲死于大火,我是孤儿……和威廉的理由很像,我只对机械有兴趣也只擅长机械,他们叫我怪胎。”




“我是盲人。”海伦娜身上还穿着病服一样的条纹衬衣,她的微笑浅淡而羞怯,却甜美得不可思议,又脆弱得让人心碎。“海伦娜·亚当斯。”




“库特·弗兰克。”他停顿了很久,弗雷德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一直害怕他们当中有人不愿意接受现实,他知道如果不完成这个仪式,他们就不能真正地紧密相连。他早该想到的,库特一直是他们当中最喜欢逃避的一个。弗雷德开始颤抖,绝望一点点开始从心底蔓延出来。




“库特。”瑟维和克利切的声音一起响起,瑟维是担忧,克利切则低沉而带着警告。库特把书本紧紧抱在怀里,扫向他们的眼神带上了惊恐。“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




“库特!”瑟维打断了他。“就这一次,库特。试着不要逃避了,你心里比我们都清楚。勇敢一点,面对它。面对它!我们都做到了,你没有理由做不到,你是我们的一员啊!”




他更深地低下头,像是想把自己塞进那本书里似的。“那些故事不是我的故事。我在书上看到它们,然后再讲出来。”他的语气失落又滞涩,可说出口之后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受,也没有看到预期里的轻蔑眼神。海伦娜的笑声令他抬起头来,她的双眼像一直如同蒙尘的蓝宝石,可此刻却像是被擦去了所有的积灰,漂亮得璀璨夺目。“等我们长大,”她说,“那些故事就会变成你的。你会像斯威夫特和杰克·伦敦一样去冒险,然后回来把你的所见所闻告诉每一个被困在脚下的土地的人;你会乘着热气球飞过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搭乘船只寻找拉莱耶的宝藏。你的故事会比曾经的冒险家们更加精彩。”




库特笑了。所有人都跟着笑了。




“凯文·阿尤索,德州口音。他们的保留娱乐就是把我按在地上,等着我气得昏头开始用方言说话,他们就会开始哄笑。”凯文耸了耸肩,“他们就是一群牛。”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把所有元音拖长,听起来像个感冒的人在讲话。




“瑟维·勒-罗伊,我也不太清楚理由。”瑟维漫不经心地从袖口抽出三张牌,“可能是我的魔术太蹩脚了?”




“薇拉·奈尔。”她收拢自己的紫色裙摆,“他们不理解我的向往和追求。”事实上,薇拉算是他们当中心智最成熟的一个女孩。她真正不被理解的向往是她对高雅和矜贵的追求,而在十二岁的夏季,她还没有找到那条通向高贵的捷径。




“菲欧娜·吉尔曼。”菲欧娜辫梢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轻轻摇晃,“我坚信世界上存在着真正的神明,我会是他的代言者。”她的眼神从挑衅式的坚定慢慢柔软下来,最后淬成一个笑容。她看向弗雷德,耳坠在微风中轻轻撞击出好听声响。




弗雷德再次细细地端详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他们尚显稚嫩的脸在彩球的折射下镀上温柔的光,在仪式结束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他们什么都知道。十四个孩子挤坐在海滩上小小的一块空地,皮肤相贴的时候就已经成就了未出口的誓约,这场会议让他们面对并接受曾经自己痛恨的现实,把曾经的不甘和孤独一口气讲出来然后痛痛快快地抛弃。要知道,成就一个十四人的团体,这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弗雷德露出真心的笑容。“还看什么?”他对着十三个等待他发言的孩子说,“回帐篷,睡觉!”








1988


他们的鞋在厚厚的积灰之上打滑,锈蚀的铁门上乐园那巨大的字母还挂在最上方,却已经灰暗得快要无法分辨原本的绚烂色彩。八车道宽的主干道宽敞得完全能够容纳下他们十四个人并排走路,然后艾玛突然惊讶地一拍手。




“我当初能够联系上玛尔塔,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个名字……安妮·奥克利。”艾玛看向主干道左侧空空如也的地面,“我和莉蒂找来了所有有关安妮·奥克利这个名字的报纸,然后看到洛杉矶时报称赞贝坦菲尔上尉为当代神枪手安妮,才开始想方设法去联系她。”




“……安妮·奥克利射击场。”玛尔塔的声音像是在痛苦地呻吟,她站在曾经坐落着靶场的空地之前,最后一轮回忆慢慢地涌进脑海。




她闭上眼睛,隔着黑暗的眼睑,她看见十三岁的玛尔塔最爱的射击场在大片的空白之中重新出现,一排点二二整齐地排列,穿着松垮牛仔裤和技师靴的摊主老爹大笑着向她问好,不管她有没有命中红心都坚持要送给她最大的玩偶。她在这里意识到她用弹弓百发百中不是偶然,那个笑起来声音震耳欲聋的老爹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瞄准、怎么射击,玛尔塔现在回想起来都不敢相信他干枯的心在那个夏天会为痴迷射击的小女孩留出一块柔软的地方。在她离开卡罗莱纳之前他让她记得偶尔寄点明信片回来给他——他说什么?他会想念她的。而她离开之后就忘记了这个地方,一次都没有寄回过他所期望的明信片。




她回来了,可他此刻在哪儿呢?




艾米丽的温柔触碰让她回过神来。她有些哽咽,却没有一滴眼泪。玛尔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露出抱歉的笑,伸出臂弯让艾米丽挽住。她们继续向前,朝着已经开始分散的同伴走去,离开了那片不剩丝毫纪念的空地。






没错。薇拉的心里再次响起了这个声音,她站在十五年前那个灵光闪现的下午,她就站在此刻所站的位置,猎狗路和乐园大街的交叉口。她才十二岁,是个除了那些朋友以外没有任何人喜欢的孤僻女孩,她本来以为能够遇到其他十三个和她一样被孤立的奇怪又有趣的小孩已经足够幸运了,可那个下午她只是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试着去分辨每一种气味,她闻到芥末热狗、草莓棉花糖、胶皮气球和花生冰淇淋,那些味道和大雨之后的树木气息一起在她的脑海里烙下印记,它们在她心里引起了过分温暖的联想,让她差点站在人流密集处哭泣。




温暖。卡罗莱纳炎夏之夜,十三个孩子担心而友好的纯粹眼神;乐园里的食物,乘坐着卡罗莱纳大转盘升到最高空向下俯瞰;孤独了好几年,突然被人接纳,被告知自己被喜欢着。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她不以画面和色彩记忆,她用气味。薇拉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大学期间她为之废寝忘食想要复原的脑海里的香气的来源也许就是那个下午,在那个下午她突然决定自己能够用气味表达自己,能够用气味记录回忆。




她的指尖碰到仅剩凹凸不平的空铁皮的食品铺,在触及的瞬间又缩回,指尖沾了极薄的一层灰。




薇拉继续向前走,她看到菲欧娜暗红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拂动,她穿了一件刺绣的兜帽袍子,看起来和十五年前那个专门骗人的命运女神没有两样。她们都知道那个占卜帐篷里的女巫颇有说服力的灰色大卷发是假的,甚至知道占卜区的命运女神不工作的时候只是个黑色短发的布鲁克林女人。菲欧娜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知道在嘲讽如今残骸都不曾留下的占卜帐篷,还是在嘲讽她自己。




菲欧娜确信她的预视力受到了卡罗莱纳的干扰,要想恢复她的能力就只能远离这里。她猜那个假扮的女巫的力量仍然存留在这个地方,她曾经握着她的手,告诉菲欧娜她会是一个伟大魂灵的代言者,她会追随那位真正的神,为此获得尊敬与荣耀。菲欧娜曾经以为那是另一种骗人的伎俩,但现在她想到,无论女巫究竟是否拥有真正的预视力,她的预言完全没有错。




菲欧娜问道:“我的一生里还将会有多少孤独?”




“孤独属于过去,孩子。”她说。




就连这一点也没错。自从她被他们接纳,直到如今,她真的不曾孤独。






瑟维看到了海浪礼堂,尽管它被焚烧过两次,曾经他梦寐以求的灯光和舞台如今只剩下一片烧焦的废墟。他依旧记得他是多么为那些现在看起来蹩脚得可笑的魔术而深深着迷,瑟维·勒-罗伊已经成为了全世界最伟大的逃脱魔术大师,可他现在站在那舞台的废墟之前,像是变回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看见废墟上出现了海浪礼堂最繁华时的盛景,彩旗在身旁猎猎飘动,风笛和小号交互着吸引傍晚游客们的目光。他看见十五年前的自己兴奋无比地向礼堂跑去,用来练习基础魔术的扑克牌插在裤兜里,连边角都磨得快要薄得透明。




他曾经那么渴望可以站在舞台之上,站在那些光束之中,表演最打动人心的魔术,接受观众最热烈的掌声。这些他都做到了,可承载着他最开始的希望的地方却已经摇摇欲坠,焚毁成一座废墟。他想起老师对他说瑟维,你会站在舞台上的。你就是为此而生。他咧了咧嘴,想着如果没有到过乐园,他究竟还会不会对魔术如此痴迷。




他们各自在自己回忆中最深刻的地点聚集着,很快摩天轮下就站了超过一半的人。卡罗莱纳大转盘只剩下了高耸的骨架,那即使离开了乐园,在沙滩上漫步时回头依旧能看到的摩天轮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观光舱,钢筋早已松垮,但他们还是固执地站在它的阴影之下,抬头仰望。每个人都记得曾经他们一同霸占了一个观光舱,随着管理员特意调整到“非常慢”的速度逐渐上升,在男孩们大声抱怨着这是老奶奶玩的游戏的时候乐园用距离地面167英尺的风景让他们闭了嘴。还记得乐园是怎么说的吗?夏天不会总是在,上来吧,高处空气稀薄,风景美丽。




夏天不会总是在,就像乐园也不会一直开张着等长大的孩子们回来。




海伦娜惊讶地伫立在了原地,她敲击盲杖试着寻找特雷西的方向,机械天才女孩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男人的声音越过十五年的时间在她们的耳边回响,不同于同龄男孩子们的幼稚鬼和自大狂,那个声音宽慰、包容又坚定,她们与他的对话重新浮现。




“我是他的骄傲吗?”她们听见十五年前的小特雷西问道,海伦娜感到特雷西在颤抖,她伸出手去挽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看不见,可海伦娜却知道特雷西无声地做出了“爸爸”的口型。海伦娜感到一阵无比的心酸。




“会的。”那个男声像是吃了一惊,但随即就立刻回答了小特雷西。“他永远都会为你骄傲。”他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个长条状的气球,轻轻松松地为特雷西缠出了一只气球小狗。




出人意料,那微弱的哭声是小海伦娜的声音。海伦娜像是被击中了一样,她回忆起十五年前曾经度过的那段黑暗岁月,她为自己的疾病而愤恨,在遇到那群可爱的朋友之前变得暴躁易怒而具有攻击性。在他们化解她心中的黑暗、揭开她蒙住自己心灵之眼的黑布之前,是她的父亲在无微不至地照料她、爱她,用他的身躯为海伦娜提供遮风挡雨的港湾,独自承受她的所有怒火。




因此当她的心灵重归明亮,理智和亲情都日益深刻之时,那句回复特雷西的话就像是在对她说话。她想起她深爱的父亲教她用双手触摸花瓣,用鼻子嗅闻花香,再用耳朵去听风中的枝叶摩挲,他为她制作的盲杖她从不离身;听到特雷西提出的问题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爱他。




海伦娜的眼睛湿润了,但没有泪落下来。她的父亲在她上大学之后去世,弥留之际她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无数次她爱他。她觉得他大概是欣慰的。




我是你的骄傲吗,爸爸?海伦娜微笑起来。她知道特雷西一定也在想这句话。




从他们回到卡罗莱纳开始,这个需要他们自己去寻找碎片的拼图游戏终于被安上了最后一个破碎的部分。他们终于明白是什么在召唤他们回到卡罗莱纳,明白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和结果。




最后、最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回忆终于同时流回他们的脑海里。




1973年的天堂湾有一个由十四个不受欢迎的孩子组成的俱乐部,而三英里外的乐园里有一个孤独的小丑演员。他是出售快乐的男人,却没有孩子愿意走到他跟前去购买快乐。他爱着一个娇小而富有爱心的女孩,那个女孩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他的爱。




他们注定在乐园结束营业后的时间里相遇,霓虹灯一个一个地熄灭,员工们随着灯灭离开,只剩他戴着丑陋的哭泣面具独自坐在长椅旁。然后一群孩子怯生生地从大门进来,其中两个像是领导者的小孩走上来很有礼貌地问他,请问乐园结束营业了吗?




他愣了好久。




然后哭泣小丑把脸上那个丑陋的面具摘下,站起来环顾着偌大的空旷乐园。他笑了。




还没呢,孩子们。他说。我们全天候等待你们的光临。




那些孩子都看过哭泣小丑的表演,却一个都没想到摘下面具、脱掉充气的道具服装的哭泣小丑是一个瘦而高的红发青年。他学过如何操纵简单的机器,像是旋转木马、魔鬼车和卡罗莱纳大转盘。这些孩子会喜欢的。他一眼就看出他们一定不是那种在学校很受欢迎的孩子,为首的两个小孩透着成年人的温和与睿智,其他的孩子要么外表孤僻要么特立独行,他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他知道哪些小孩和他是一类人。




他们是一类人。孤独又别扭,有趣又真诚。




他带着那十四个孩子一直玩到天黑,把女孩子们抱下木马马背,分开男孩子们纠缠在一起的魔鬼车;原本他们的观光舱升到顶端时他都能在地面上听到他们的嬉闹声,可当孩子们准备离开时全都精疲力尽。但尽管劳累,但十四个小鬼的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他们嘻嘻哈哈地向他道谢,准备离开。在送他们离开乐园的大门时,他惊讶地问他们:“你们快乐吗?”




戴圆框眼镜的男孩似乎经常代表他们所有人发言。他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是的,裘克先生。我想我们都玩得很开心。谢谢您出售给了我们一下午快乐。”




他们是十四个不快乐的孩子。他是一个出售快乐的男人。




也许那个由不受欢迎的小孩组成的俱乐部,直到遇到哭泣小丑之后才聚齐了所有的人。他们在一起时那么快乐,像是真的能够打败魔鬼。可话还是那么说:夏天不会总是在。莉迪亚成了第一块缺口,随着她搬到纽约,剩下的人开始像是沙盘一般溃散。在每个人十七岁以前,他们几乎是匆匆地搬离了卡罗莱纳,离开了朋友,离开了乐园。拥有过十四个信任和爱他的孩子的哭泣小丑再度变回遇见他们之前的样子,他依然在出售快乐,曾经来他面前购买的孩子却一个一个失去了踪迹。




他发现他爱着的那个女孩背后狰狞的伤痕,一场口角最终成了毁灭一切的导火索。英俊的微笑小丑盛怒之中点燃了海浪礼堂,他拼命逃了出去,却没想到成了进去的三个人中唯一一个出来的人。他从海浪礼堂出来,然后走进州立监狱,快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死亡也是,他根本都还没感觉到火焰来到他附近。




艾米丽被铺天盖地的难过所侵袭,她知道其他人也是如此。菲欧娜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海浪礼堂的废墟之中,没有人看清她做了什么,但当她走出礼堂,废墟之中的男人的熟悉面容让每一个人都无比震动。




“裘克……先生。”他们呼喊着这个在童年带给过他们最美好的回忆的男人的名字。海伦娜终于解开了那个谜题:他们的俱乐部有十五个人,四年前这个俱乐部被真正意义上地打散——不是搬出天堂湾、远离了卡罗莱纳,也不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忘记了朋友的面容,而是直接失去了生命那样的打散。他的离世对他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迫使他们重新回到被遗忘的故乡。




曾经他帮助了悲伤的他们。如今轮到他们回来帮助他了。




俱乐部面面相觑,最后依然选择了弗雷德当他们的发言人,一如从前。他向前走去,慢慢地来到废墟中央浅灰色的悲伤脸庞之前。他依然和十五年前一样彬彬有礼。“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弗雷德说。




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如果四年前我们还有人待在天堂湾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非常抱歉我们忘记了彼此,忘记了乐园,忘记了您。他回过头求助地望着菲欧娜,但她并不是第一个走到他身边的人。艾米丽握起他的手的样子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他们此前已经在海边的鲜花小径上牵过无数次手一样。然后是克利切和艾玛,再然后是凯文和库特,最后他们都走到了悲伤的男人面前,一如十五年前一样围绕着他。




菲欧娜伸出手去轻轻将掌心虚搭在幻影的肩头。她向他鼓励地微笑,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手掌和男人的肩膀接触的地方开始发光,但事后他们都认为那一定是幻觉。特雷西的声音温柔得令人想要落泪,手掌伸出去碰着他的衣襟。“我真的是他的骄傲。”




海伦娜笑了,她也伸出了手,试探着放到了她觉得合适的位置。没有人向她提出异议,事实上海伦娜的手也刚好放在了刚好能够触碰到他的位置,就像是哭泣小丑依然存在实体。




于是他们所有人都伸出手去轻轻触碰着给予他们快乐、带走了他们所有悲伤的灰色幻影。他们此起彼落地讲述着自己实现的梦想,就像是要让他替他们放下心。




“我现在真的踏上了冒险的旅途,正如海伦娜所说,在热气球之上飞跃丛林,上船寻找拉莱耶的宝藏。我将会是一个优秀的冒险家。”




“最优秀的四分卫当然只会是我,联盟三百年都不会再出一个单场得分那么高的家伙啦!就算我退役了,这也是不会变的神话。”




“我终于不用再依靠偷窃来换取孩子们的一点快乐。”




“我在天堂湾的海滩边的树林旁种下了花,就在我们曾经露营的地方。”




“我真的看到了神迹,当初的坚持一点都没有错,预视力和神明让我不再孤独。”




“我打破了军队种族歧视当上了军官,反而因为种族得到了加薪。哈。”




他们乱七八糟地讲着,围在一起的样子就像十五年前海滩上紧紧挤坐着的孩子。他们确信男人的灵魂能够明白他们的话语,而他的确如此。散发着悲伤的灰色幻影抬起了头,天生下垂的眉梢曾是他一直被迫担当哭泣小丑的罪魁祸首,可此刻他抬眼微笑,像十五年前乐园打烊的下午启动机器给十四个小孩玩时一样温柔。他抬起手,他们便把手纷纷放下。




弗雷德和艾米丽为他让出离开的路,他们便站在废墟之前,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只剩铁皮空壳的食品铺,走过钢轨坍塌了长长一截的过山车,走过观光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卡罗莱纳大转盘,走过已经变成空地的安妮·奥克利射击场和命运女神占卜摊。他在铁门之前最后一次回头,他们看不清哭泣小丑这次有没有微笑。




他离开了。弗雷德想着,他回头的时候应该是微笑了的。他看向同伴,他知道他们也这么想。










故事结束之后的故事 1988


“我就告诉你他们会在一起吧。”菲欧娜走到窗边和艾米丽一起看向白沙海滩,艾玛清脆的笑声在别墅里都听得见。她把夹脚凉鞋提在手里,脚背浸在海水之中,然后她去牵克利切的手让他下海,即使看不清他,她们也知道他此刻一定红了脸。




但他没有随着艾玛下海,克利切找来了一根木棍,摊平了一片凹凸起伏的细软白沙,开始蹲下写写画画。她们和艾玛一样好奇,他的作品却被他的身子完全挡住了。直到他结束他的作画,跳起来跑向艾玛的花圃,她们和艾玛才得以看清克利切究竟画了什么。




他画了艾玛。他画了她的美丽微笑,沙滩之上她发丝在海风中飘荡,和他的画一模一样。他画的艾玛那么美那么温柔,艾米丽和菲欧娜不由得相信此刻的艾玛·伍兹脸上一定也带着如同克利切笔下那样的微笑。克利切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她们看见他的怀里并没有艾玛花圃里盛开的花朵,这个男人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了一棵花未落尽的柠檬树,此刻他把那一串串的柠檬树花放在了画作之上,最后一朵被他害羞地递给了艾玛。




“柠檬树花是什么道具?”菲欧娜问道。




“忠诚的爱。”艾米丽抿一口红茶,微笑着回答。








一切结束之后弗雷德和她在此刻艾玛与克利切所站的位置眺望海水的尽头,他们沉默了好像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汉普顿的金牌律师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她在废墟之前牵起他的手一样。




“有啊。”他重新回答了她的问题。“十五岁的弗雷德·莱利希望他长大以后可以把莉蒂娶回家。”




他显然不习惯这样明显的示爱,特别是在大部分朦胧的情愫都建立在少年时代的初恋之上;但艾米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然后她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敢确定。”弗雷德耸了耸肩,“不过我想也还不晚,女士。”他们的手指一直勾着彼此,没有松开。








玛尔塔再次把海伦娜送回威明顿的机场,一路上还得忍受凯文和库特在她的车上扯皮。海伦娜一点都不生气,听着他们瞎胡闹的时候露出轻柔的微笑。玛尔塔注意到她的笑容,便再次将几分精力从道路之上移开。




“我们会忘了这些事。”她说道,后排的两个男人也难得地老实了下来。这是实话,在他们离开天堂湾之后,那些记忆像以前一样留在了天堂湾。他们曾经尝试着不要忘记,但那些名字、面孔和画面还是在逐渐黯淡,然后消失不见。




玛尔塔望着这位若有所思的年轻女作家。“但有一些东西不会消失。”她说,“也许你能够记录下那些东西,然后写一本书。到那时我们都已经再次互相忘记了彼此,买到海伦娜·亚当斯的新书的时候也只会觉得其中的故事有一些该死地熟悉。”玛尔塔的视线落回前路,她微笑了起来。“多有趣。”




“也许我可以。”海伦娜也开玩笑道,“就算其他的东西都忘记了,也不要忘记关注海伦娜的新作品。”




“这个广告真好。”凯文说道,然后车里的四个人都开始微笑。








弗雷德和艾米丽回到了汉普顿,他们临行的样子就像是再也不会分离。就算他们还没成为情侣,转机到波士顿的时候也一定会成。瑟维拍着克利切的肩膀,指着两个上等人手牵着手走向小路尽头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意味莫名。在瑟维离开天堂湾继续他的世界巡回表演之前,他为克利切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的纸。“去吧,”他写道,“你会成功的。这是瑟维·勒-罗伊本世纪最伟大的魔术之一。”




克利切抬起头,看见惊讶地站在他房间门口的艾玛,她的手里拿着一张同样的纸,字迹也同样地乱七八糟。什么狗屁,瑟维。克利切心想,最伟大的魔术就是写一张纸条让她来我的房间找我?




“皮尔森先生。”艾玛的声音让他开始紧张,克利切把那张糟糕的纸丢向一边。可她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惊讶得瞪大眼睛。“我以后可以叫你克利切了吗?”




他呆了好久,直到艾玛开始放声大笑。“可、可……”他说,然后他十五年前就开始喜欢的女孩两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真是笨蛋,皮尔森先生。”你那么喜欢我,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在他怀中悄悄狡黠地笑,然后克利切像是做梦一样推开了她。他握着她的双肩,表情里还有一丝迷茫。


 


“克利切。”他说,“克利切,艾玛。”




她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克利切。”她说。然后她被抱得腾空而起,赤裸的脚尖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艾玛被放下时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咯咯笑着。美国到处都有花,她想,但孤儿院和克利切·皮尔森却只能在特定的地方。不要紧,她会随着他一起去的。




好吧,瑟维。克利切心想,我勉为其难承认一下,它真的很伟大。








薇拉知道再向北走一段距离,她忘掉的人会超过一半,她也知道没必要去试着挽留他们。该走的会走,但该留下的永远都不会离开,她坚信这一点,就像十五年前的夏季她在猎狗路和乐园大道的交叉口闻到了让她想哭的温暖味道,自此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从头到尾他们都在按照直觉来行动,她想,这次也许她也只需要按照直觉去配出描绘那个炎夏的香气。




她感谢他们,感谢那个夏天,他们在友谊之中界定勇气和爱。十四个孩子加上一个大人,组合在一起就能跑赢时间,跑赢悲伤,然后打击魔鬼。他们在一起胜过一切,她坚信这一点。




薇拉·奈尔在飞机起飞时拉上了眼罩,她知道一梦醒来之后她可能会忘记所有的事,但她不在乎。有些东西并不是需要看到才能领会的,她深知这个道理。








他从梦中醒来,不记得自己梦了什么,只记得梦见自己变回孩子。跑吧,跑吧,跑吧。带着你的橄榄球在场上横冲直撞,让所有人都为你喝彩。因为你知道你的背后有一群可爱有趣的家伙在支持着你,你知道有一个地方永远向你出售快乐。你只需要在绿茵场上飞奔,就像能够打击魔鬼。




在威廉·艾利斯从清晨的梦境之中醒来,就快要想起童年,想起和他共度童年的朋友们时,他就会想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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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评论。可怜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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